“我们目前还不会发表最后的胜利宣言，但是数字告诉我们一个清晰而令人信服的故事——我们将赢得这场竞选。”

美东时间11月6日晚间11时左右，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在特拉华州威尔明顿对支持者发表演讲，首度明确表态已经锁定胜局。“我们正在赢得超过300张选举人票的路上。再看看全国的数据，我们将以明显多数赢得这场大选，赢得整个国家的支持。”

佐治亚州和宾夕法尼亚州当天相继“翻蓝”，拜登在宾州优势持续扩大，而在佐治亚州，因为双方得票差距小于0.5%，佐治亚州州务卿证实将重新计票。如果认定亚利桑那州由这位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拿下的话，无论佐治亚州（16）、宾州（20）或者内华达州（6）任何一个州确认拜登胜利，他都将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第46任总统。

截至目前，美国各大主流媒体仍未宣布拜登率先拿到270张选举人票，从这个意义上说，2020年美国大选依然没等到结局，不论是在街头还是在法庭，混战仍旧持续。

特朗普支持高呼“停止窃取”选举

拜登将胜出成为不少人的共识。总统特朗普的宿敌、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确信，“拜登和哈里斯将入主白宫”，并称呼拜登为“当选总统”。佩洛西在国会告诉记者，拜登将有强大的授权来领导和推动民主党议程，并且有一个“强大的众议院支持他”。

即便当选，拜登的总统之路也很难像佩洛西期冀的那样顺畅——毕竟现任总统所巩固和留下的，是一个特朗普式的美国，是一个充满对抗与矛盾的极化社会。拜登能否用四年时间来缓和或是弥合分裂，被打上巨大问号。特朗普时代以及特朗普所代表的这股力量也不会随着他的败选而离开美国。眼下，拜登面对的是一个不愿意承认败选的现任总统和可能无休止的司法战争。

佐治亚州州务Ben Raffensperger 表示将重新计票

拜登就任总统前路坎坷

11月6日稍早前，特朗普在推特上连续发文称，“乔·拜登不应错误地宣布胜选。我也能这么宣布。但法律程序才刚刚开始！”

连日来，特朗普不断重复着“选举舞弊”的话术，怂恿支持者反对继续计票并呼吁捐款，他的竞选团队在多个摇摆州开辟了诉讼战线。除了针对相关州点票相关规定提出诉讼，他们还在全国征集证据，以在最高法院提出诉讼。

胜选即公正、败选即舞弊，这是特朗普对2020年大选的定义。这强烈暗示着，拜登可能遭遇历任总统都没有经历过的坎坷就任之路。

拜登发表讲话，首次表态称将会胜选

选举结果公布后，应当难以见到特朗普谦逊大度地祝贺对手获胜，而如果走过审判程序还未翻盘，他恐怕也不会像20年前惜败给小布什的戈尔那样，在最高法院审判结束后风度翩翩地表示：“为了我们人民的团结和民主的力量，我作出让步。”

根据美国法律规定，选举日结束后，各州有5周时间确认哪位候选人在该州胜出，今年的截至日为12月8日，这也被称为“安全港”期限。到了12月14日，来自50个州和哥伦比亚特区的选举人将进行最后的投票，只要不出现“反水”，他们通常会投票给在本州胜出的候选人，随后由参众两院在来年1月6日开会正式统计选举人票数。等到1月20日，将是美国第二十修正案所明确规定的新总统上任时间。在这之前，理应完成新旧总统的权力移交过程。

鉴于特朗普多次质疑选举公正性的表态，这一次权力过渡能否和平发生将是未知数。

美国调查记者巴顿·盖尔曼（Barton Gellman）今年9月在《大西洋月刊》撰文预测，大选可能让美国崩溃，种种危机将美国带到了“悬崖边上”。盖尔曼预估，特朗普绝不会承认失败，“如果最后被迫离开办公室，只要他还能喘口气，他也会坚持认为，选举是被操纵的”。

拜登一方则对特朗普的态度予以强硬回击，其竞选团队称，“美国政府完全有能力护送‘入侵者’离开白宫”。

但毫无疑问，大选日后至新总统就任前的“空位期”是脆弱的。盖尔曼认为，从11月3日这天开始，美国将向着风暴中心航行，他援引法学家劳伦斯·道格拉斯新书《他会走吗？》中的话称，“我们的宪法并没有确保权力的和平过渡，而是以和平过渡为前提”。

可以预见，挑战权力的和平过渡是特朗普谋求连任的救命稻草，也是拜登将面临的威胁。

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主任达巍向《凤凰周刊》指出，特朗普挑战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对他来说，一个制胜办法是通过拖延选举争议导致选举人团无法在12月投票，最终交由国会投票，“但两党建制派恐怕都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不过眼下，选举秩序依然遭到破坏。在密歇根州的底特律、宾夕法尼亚州的费城、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和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示威活动不断爆发。特朗普的支持者甚至直闯底特律计票中心，要求停止计票。拜登的支持者也一样走上街头，要求特朗普承认结果，乖乖认输。

11月5日，在宾夕法尼亚州国会大厦举行的“停止偷窃”集会

计票尚且引发巨大波动，在特朗普强大的狗哨政治（Dog-whistle politics，指用编排过的隐语向特定人群传递政治信息的手段）的推动下，他的支持者日后也难轻易保持沉默，拜登不论是就任总统乃至执政之后，恐怕都不得不分出精力平息骚乱与抗议。

截至美东时间11月7日凌晨，拜登拿下了逾7400万普选票，创下历史纪录，但特朗普也获得了超过7000万张选票。“这说明拜登的胜利不算太大，有近一半的人并没有支持他。”达巍指出，“双方现在情绪都很激烈，如何弥合（这种分裂）是一个大问题。”

特朗普发起“终场之战”

同样的，特朗普的司法战也会让拜登的总统之位难以坐踏实。据福克斯新闻当地时间6日报道称，特朗普发表声明，再次称非法选票不该被统计，并表示“我们将在法律层面继续推进该进程，以确保美国人民对我们的政府有信心，我永远不会放弃为你们和我们的国家而战”。

截至目前，特朗普的竞选团队已在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宾夕法尼亚州、佐治亚州、内华达州等地发起诉讼，仅宾州一处就发起了6桩诉讼。特朗普还在推特给拜登“下战书”，誓言会以选举欺诈名义“告遍拜登赢下的每个州”。

特朗普声称会在拜登赢下的所有州发起法律挑战

只不过特朗普一方的诉讼战收效甚微，在宾州和佐治亚州都有起诉被驳回。而在美东时间6日晚间，特朗普团队此前在内华达州发起的诉讼也被驳回，共和党人宣称内华达州克拉克县非法使用一款软件检验选票签名，但该州法官安德鲁·戈登回应说，原告没有提供足够证据对自己所指控的事情负责。

密歇根州也因为计票软件起了波澜。据福克斯新闻（Fox News）报道，密歇根州共和党人指责称，该州安特里姆县使用有问题的计票软件，导致数千张投给特朗普的选票被自动计给拜登。密歇根州共和党主席劳拉·考克斯表示，该州有47个县都用了这样的“问题软件”，敦促这些县检查其结果是否存在问题。此前，安特里姆县选举结果被认为有异常，进行了重新计票。

密歇根州州政府对此回应称，密歇根的选举公正、高效、透明，准确反映了该州选民意志，安特里姆县的错误是工作人员意外失误造成的，设备和软件并没有故障。

密歇根州州务卿回应共和党人不实指责，称计票软件没有故障

在关键战场宾夕法尼亚州，面对共和党要求停止计票的请求，美国最高法院也有了回应。当地时间11月6日晚，最高法院保守派大法官小塞缪尔·阿利托（Samuel Alito Jr.）下令，要求宾州所有县的选举部门将选举日之后收到的选票单独统计。不过，据《华盛顿邮报》报道，宾州原本就将选举日后收到的一小部分选票单独放置，因此大法官此举并不能算是响应共和党人提出的新请求。

11月6日，宾夕法尼亚计票中心在清点选票

而且，阿利托并未满足共和党的全部要求。他仅仅只要求宾州单独统计选票，既没有叫停计票，也没提出任何其他指令，这不禁让特朗普竞选团队的律师感到情况“严峻”。美国智库两党政策研究中心（Bipartisan Policy Research Center）主管韦尔则称：“最高法院没有任何特殊权力停止合法的计票程序。”

宾州官员对共和党的质疑不以为然。宾州州务卿凯西·布克瓦（Kathy Boockvar）表示，她不相信大选日后到达的选票能有多少影响。“我认为，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对选举产生什么重大影响。”她声称，大选后到达的选票很少，“大点的县有在大选日后收到500张的，小点的县很多压根没有延后的选票”。

能不能将官司打到最高法院也是一个问题。英国广播公司（BBC）援引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教授布里弗特的观点称，虽然双方在几个重要州的激烈竞争上出现纠纷，但如果要走到最高法院，“他们仍须有（足够证据）上升到宪法关切的问题”。

保守派大法官占多数的现状被外界认为是有利于特朗普的诉讼，但总统频繁拿最高法院做盾牌引发许多担忧，即不应受党争影响的最高法院是否沦为特朗普的斗争工具。届时受到蚕食的不是特朗普的利益，而是最高法院的公信力和三权分立制度的可靠性。

对拜登而言，特朗普阵营传来的也并非都是坏消息。尽管特朗普民间支持者甚众，但他在白宫的坚实同盟越来越少。美国在线新闻网（CNN）援引白宫消息人士的话称，特朗普竞选团队和身居高位的一些官员已经悄悄远离特朗普，“因为他们相信特朗普不会赢得连任”。

当特朗普攻击邮寄选票和计票规则时，许多共和党人不再积极附和。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麦康奈尔表示，自称赢得选举和完成计票是两回事；马里兰州共和党党籍州长拉里·霍根也称，无法捍卫特朗普的发言，因为总统的言论在破坏美国民主进程，“没有任何选举和个人比我们的民主更重要”。

拉里·霍根发推与特朗普划清界限

特朗普的盟友、资深参议员格雷厄姆也迟迟没有声援总统的发言。当特朗普的儿子小唐纳德·特朗普发推讽刺称“这不意外”后，格雷厄姆迅即为特朗普的法律辩护基金捐款50万美元以表忠心。

小特朗普转发推特讽刺格雷厄姆不声援特朗普

特朗普还向支持者筹款以准备还击。因为不仅诉讼需要花钱，特朗普团队还提出将在威斯康星州重新计票，这笔费用将由其自行承担。作为参照，2016年该州也经申请进行过重新计票，当时花了350万美元。

CNN还提及，特朗普政府中的不少人着眼于2024年的竞选，开始根据下一轮竞选周期考虑自身行动。另据《华盛顿邮报》称，特朗普顾问团队中已经有人在敦促其为败选做好准备，但永不言败的特朗普会不会接受顾问的意见，就是两说了。

选举之后分裂还将继续

2016年特朗普当选总统时，很多主张自由派的美国人并不开心，担心团结的美国一去不返。四年之后，果不其然，在特朗普的推波助澜下，政治分裂更加加剧，党派之争更加不受限制。今年的新冠疫情吞噬了23万人的生命，也搅乱了美国的社会秩序，挑动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对很多美国人而言，今年一整年都是在目睹政客们的争吵、推诿责任和谎言中度过的。2016年竞选时特朗普承诺会促使美国团结，但2020年他的公开演讲中已经找不到“团结”字眼。分析人士指出，特朗普希望进一步从美国的分裂中牟取个人的政治红利。

《金融时报》评论说，美国政治的分裂和极化早于特朗普上台，但特朗普利用分裂达到他的个人政治目的。所谓的分裂指的是两党与其支持者日益恶毒和激化的对立，几乎找不到任何妥协或文明对话的空间。

这种分裂在这场选举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在11月5日发生的一系列抗议集会中，当地警察逮捕了一些反对特朗普干预计票的和平抗议者，而那时，持枪的特朗普支持者却站在一旁看热闹叫好。在密歇根州底特律一家计票站门前，拜登的支持者向一名特朗普的支持者怒吼“让傻瓜滚蛋”，但后者无动于衷，他已经听到太多类似的侮辱性口号。

“前期的选举虽然没有确定赢家，却暴露了国家分裂的持续性。”《纽约时报》指出，“这让那些沉迷于幻想通过大获全胜带来情绪宣泄的民主党人再次开始怀疑，他们是否如自己想象的那般懂得美国。如果拜登当选，又有多少工作等待着他去做？”

前国防部长马蒂斯亦对这一趋势表达了担忧。“特朗普是我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位不尝试团结美国人民的总统，甚至都不假装尝试一下。相反，他试图分裂我们。”他在去年接受采访时说，“我们目睹了这种刻意‘努力’的后果……我们应在没有他的情况下团结起来，利用我们公民社会固有的力量。”

创纪录的选票背后所传递的，恰恰是选民们心中的忧虑。在很多特朗普支持者心中，过去四年是美国经济和国内形势好转的四年，就业增加、呼吁产业链回流、减少美国在世界承担的负担，他们觉得迎来了一位真正在乎美国的总统。但对许多民主党人来说，事实全然相反，他们看到了一个更加无序、分裂的国家，总统不但是个白人至上主义者，甚至为了私心而使国家陷入混乱。

值得关注的是，原本是特朗普铁粉的白人福音派，这次投票支持民主党的人数比2016年多了数百万，这意味着很多人希望改变对美国根基构成威胁的人。

36岁的卢克·霍夫曼(Luke Hoffman)站在宾夕法尼亚州费城国家宪法中心外，他戴着印有“投票”二字的口罩说，“（这次大选）会让自己对他人乃至整个国家有更多了解，这种两极分化太可怕了。”51岁的凯瑟琳·斯玛尔奇(Katherine Smarch)说，自己在社交媒体上表达任何支持特朗普的态度都会面临嘲讽。“这让我感觉太陌生了，这种事以往好像只会发生在国外。”

华盛顿智库布鲁金斯学会政治学者达雷尔·韦斯特（Darrell West）也感受到了这些年的变化。“40年前，我和家人就说好了，在政治问题上要求同存异。从里根时代起我们就明白，就算对方持不同政见，但依旧要互相尊重，还经常以不同政治倾向开玩笑。”他回忆说，“每次总统选举，我和哥哥都支持民主党，姐妹们则支持共和党。我们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吵架或冷战。然而，特朗普让家族和谐变得更有挑战性。”

“另外，在家庭中求同存异是一回事，与朋友、同事或陌生人克服分歧又是另一回事。很多美国人越发视政见不同的人为敌人，跟敌方很难有礼貌的对话。”韦斯特说。

大选前夕，几辆印有特朗普旗帜和标语的汽车试图在公路上截停拜登团队的竞选大巴，迫使对方取消活动，美国联邦调查局正对此事进行调查。特朗普却对此事不问是非地表态称，支持他的这些司机是“爱国者”，他们没做错任何事。

重重混乱的局面无时不在提醒人们，选举之后分裂还将存在，且在获胜者确定之后将继续扩大。

目前有6个州的计票仍在进行中